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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源氏物語》第一章‧桐壺 きりつぼ
◎時間:光源氏誕生~12歲
    且說天皇時代,某朝後宮妃嬪眾多,內中有一更衣。出身微寒,卻蒙天皇萬般恩寵。另幾個出身高貴的妃子,剛入宮時,便很是自命不凡,以為定然能蒙天皇加恩;如今,眼見這出身低微的更衣反倒受了恩寵,便十分忌恨,處處對她加以誹謗。與這更衣地位同等的、或者出身比她更低微的更衣,自知無力爭寵,無奈中更是萬般怨恨。
這更衣朝夕侍候天皇,別的妃子看了自然都妒火中燒。也許是眾怨積聚太多吧?這更衣心緒鬱結,便生起病來,只得常回娘家調養。天皇見了,更是捨她不下,反而更加憐愛,也不顧眾口非議,一心只是對這更衣恂情。此般寵愛,必將淪為後世話柄。
即便朝中的顯貴,對此也大都不以為然,彼此間時常側目議論道:「這等專寵,實在令人吃驚!唐朝就因有了這種事而終於天下大亂。」
這內宮的事,不久也逐漸傳遍全國,民間聽了怨聲載道,認為這實在是十分可憂的,將來免不了會出楊貴妃引發的那種大禍。更衣處於如此境地,苦惱不堪,內心也甚為憂懼,唯賴天皇深思,尚能在宮中謹慎度日。
    這更衣早已謝世的父親曾居大納言之位。母親也出身名門望族,眼見人家女兒雙親俱全,享盡榮華富貴,就指望自己女兒也不落人後;因而每逢參加慶弔等儀式,她總是竭盡心力、百般調度,裝得十分體面。只可惜朝中沒有重臣庇護,如若發生意外,勢必無力自保,心中也就免不了感到淒涼。
    或許是前世的因緣吧?這更衣卻生下一容貌非凡、光彩如玉、舉世無雙的皇子。天皇得知後,急欲見這孩子,忙教人抱進,他來一看之下,果是一個清秀異常的小皇子。
    大皇子為右大臣的女兒弘徽殿女御所生,母家是尊貴的外戚,順理成章,他自然就成了人人愛戴的東宮太子。論相貌,他卻不及這小皇子清秀俊美。因此天皇對於大皇子,儘管珍愛,但相比之下總顯得平常,而對於這小皇子,卻視若掌上明珠,寵愛無比,看作上蒼賜予的寶貝。
    小皇子的母親是更衣,她有著不尋常的身份,品格也十分高貴,本不必像普通低級女官一樣,在日常生活中侍候天皇,而天皇對她的寵愛非同尋常,以至無法顧及常理,只是一味地要她留在身邊,幾乎片刻不離。每逢並宴作樂,以及其它佳節盛會,也總是首先宣召這更衣。有時天皇起床遲了,便不讓其回宮室裡去,整個一天乾脆就將這更衣留在身邊。
這般日夜侍候,按更衣的身份而論,也似乎太輕率了,自小皇子出生後,天皇對這更衣更是十分重視,使得大皇子的母親弘徽殿女御心生疑忌;如此下去,來日立為太子的,恐怕就是這小皇子了。
    弘徽殿女御入宮最早,況且她已生兒育女,天皇對她的看重,非一般的妃子可比。因此獨有弘徽殿的疑忌,令天皇憂悶,心裡也很是不安。
    更衣愈受皇恩寵愛,然而貶斥、誹謗她的人也愈多,她身單體弱,宮中又沒有外戚從旁相助,因此天皇越加寵愛,她越是憂懼不安。她所住的宮院叫桐壺,從此院去天皇常住的清涼殿,必須經過許多妃嬪的宮室。她在兩者間頻繁來往,看在眾妃嬪眼裡,心裡極不舒暢,也是自然的。
有時來往得太過頻繁,這些妃嬪就惡意作弄她,在板橋上或過廊裡放些齷齪污穢的東西,使得迎送桐壺更衣的宮女們經過時,衣裙被弄得齷齪不堪;有時她們又相互私約,將桐壺更衣必須經過的走廊兩頭故意鎖閉,使她進退不是,窘迫異常。如此等等,花樣百出,桐壺更衣因此痛苦不堪。
天皇得知常發生此等事情,對她更是憐惜有加,遂讓更衣另遷別處,清涼殿後面的一個殿裡,騰出房間以供桐壺更衣作值宿時的休息室。妃嬪忌妒那個遷出去的更衣,從此對桐壺更衣更加懷恨在心,也就更不用言說了。
    小皇子三歲時行穿裙儀式,其排場並不亞於大皇子當年。內藏定和納殿傾其所有,大加操辦,儀式非常隆重,卻也招致了世人的種種非議,但侍從看到這小皇子容貌出眾,舉止、儀態超凡脫俗,十足一個蓋世無雙的玉人兒,人們心中對他的妒忌和非議才頓然退去。
見識多廣的人見了他,都極為吃驚,瞠目注視道:「這等神仙似的人兒也會降至世間!」
    是年夏天,小皇子母親桐壺更衣覺得身體欠安,便欲告假回娘家休養,無奈天皇不忍,執意不允。這更衣近年來慪慪常病,天皇已經習慣了,於是對她說道:「不妨暫且往在宮中休養,看看情形再說吧。」
可這期間,更衣的病已日漸加重,不過五六日,身體已是衰如弱柳,母親太君心痛不已,向天皇哭訴乞假。天皇見事已至此,方准許其出宮,即使在這等時候,天皇也心存提防,恐其發生意外,以免令桐壺吃驚受辱。因此,決意讓小皇子留在宮中,更衣一人悄悄退出。天皇此時也不便再作挽留,但因礙於身份,不能親自相送出宮,心中難免又是一陣難言之痛。
這更衣原本花容月貌,到這時已是芳容消殞,自己心中也是百感交加,卻又無力申述,實在只剩得奄奄一息了。天皇見此情景,茫然無措,一面啼泣,一面歷敘舊情,重申盟誓。可這更衣已不能言語、兩眼無神、四肢癱軟,僅能昏昏沉沉躺著。天皇束手無策,只得匆匆出室,忙命左右備車回去;但終覺捨她不下,不禁又走進這更衣的房中來,又不允其出宮了。
他對這更衣說道:「妳我曾山盟海誓,即便有一天,大限來時,我們倆也應雙雙同行。妳不至於捨我而去吧!」
這更衣深覺感情濃厚,使斷斷續續地吟道:「大限來時悲長別,殘燈將盡歎個窮。早知今日…」
說到此時,想要再說下去,無奈身疲力軟,已是痛楚難當、氣息奄奄了,天皇還執意將她留住宮中,親自守視病情。
只是左右奏道:「那邊祈禱今日開始,高僧都已請到,已定於今晚啟懺…」便催促天皇動身。無可奈何,天皇只得允其出宮回娘家裡去。
    卻說桐壺更在離宮之後,天皇滿懷悲痛,難以入睡,只覺長夜漫漫,憂心似焚;派去探病的使者也遲遲未返,不禁長吁短歎。
使者到達更衣家門外,只聽得裡面號啕大哭。家人哭道:「夜半過後就去世了!」
使者垂頭喪氣而返,如實奏告天皇。天皇聞此噩耗,心如刀割,神智恍恍惚惚,只得將自己關閉一室,枯坐凝思。
小皇子年幼喪母,天皇很想將他留住身邊,但喪服中的皇子留待御前,無此先例,只得准其出居外家。小皇子年紀尚幼,見眾宮女啼啼哀號,父皇也淚流不止,心中只是奇怪。他哪能想到平常父母子女別離,已是悲哀斷腸之事,更何況同遭死別生離呢?悲傷也有個限度,最後只得按照喪禮,舉行火葬。
太君戀戀不捨,悲泣哀號道:「讓我與女兒一同化做灰塵吧!」
她擠上送葬的眾侍女的車子,來到愛宕的火葬場,那裡莊嚴的葬禮正在舉行。此時的太君,自不必說心情是何等的傷慟!她嗚咽難言,勉強說道:「看著她,只想著平日的音容笑貌,便彷彿她還活著,真切地見到她變成了灰燼,才相信她已非這世間的人了。」說罷,哭得幾乎從車上跌了下來,眾侍女忙來攙扶,萬般勸解。
她們道:「早就擔心會弄到這般地步的。」
不久,宮中的欽差來了。宣讀聖旨道:「追封桐壺更衣為三品官位。」
此番宣旨又引起了一陣號啕,天皇回想這更衣在世時,不曾封女御,總覺得異常抱歉,所以追封,對她晉升一級。不想這追封又引得許多的怨忌。知情達理的人,尚認為這更衣容貌秀麗、優雅可愛、性情溫淑、和藹可親,的確無可指責,只因往昔天皇寵愛太過,所以遭人妒恨。
如今已不幸身亡,天皇身邊的女官們回憶起她品格之高貴、心地之善良,都不勝惋惜。所謂「生前誠可惜,死後皆可愛」,這古歌必是為此情此景而興的了。
時光流逝,桐壺更衣死後,每次例行法事,天皇總派人前往弔唁,撫慰也總是格外優厚。雖已事過境遷,但天皇悲情依舊,實在難以排遣,他不再宣召別的妃子待寢,只是朝夕以淚洗面、隱愁忍痛。身邊的侍臣見此,都憂然歎息、相對垂淚,宮中只有弘徽殿等人,始終不肯容忍桐壺更衣,並說道:「作了陰間的鬼,還令人不得安寧,這般寵愛也真是難解啊!」
天皇雖有大皇子侍側,可是心中仍是惦著小皇子,還時常派遣親信女官及乳母等到外家探詢。時值深秋,一日黃昏,朔風乍起,使人頓覺寒氣透骨,面對這番情景,天皇忽然憶起昔日舊事,倍覺神傷,遂派了韌負和命婦到外家詢問小皇子音信。
二人即刻登車前往,此時正逢皓月當空,天皇徘徊宮中,仰頭望月,追憶往昔情形:每逢月夕花晨,宮中必有絲竹管弦之聲,那時桐壺更衣或則彈琴,清脆的音色、沁人肺腑;或則吟詩,婉轉悠揚、不同凡響。她的聲音笑貌,時隱時現,彷彿就在眼前。然而幻影雖濃,又哪抵得過一瞬時的現實呢?
    待那韌負和命婦到達外家,車子進門方定,只見庭院寥落,四周一片淒涼。這深樓老宅原本桐壺太君溫居之所,為了調養這如玉的桐壺女兒,也曾經略加裝修,維持過一時的體面。可是自更衣死後,這寡婦日夜為亡女悲傷飲泣,已無治理庭院之心,所以雜草叢生、花木凋零,今日寒風蕭瑟,這庭院便倍顯冷落淒涼。只剩了一輪秋月,如銀盤般向繁茂的雜草遍灑清輝。
    命婦從正殿南面下得車來,太君一見宮中來人,禁不住又悲從中來,哀哀切切,一時不能言語,好半天才哽咽道:「妾身命苦,如今落得孤身一人枉活人世,今蒙天皇的眷愛,風霜之中,駕臨寒門,教老身感愧有加!」說罷,淚如雨下。
命婦答道:「前幾日奉詔來此,回宮復奏天皇,說起這裡的情狀,傷心慘目,真叫人肝腸欲斷。我本愚笨無知之人,今日來此,也感到很是悲戚!」
她略一躊躇,傳旨道:「天皇說:『更衣之死原只道是做夢,一直神魂顛倒,後來雖稍安定,但仍痛苦不堪。真不知何以解憂啊!因此欲請太君悄悄來宮中一行,不知可否?又每每掛念小皇子,可憐他年幼便喪母別父,在悲泣中度日,請早日攜其來此。』萬歲爺說這番話時,聲氣斷續,忍淚吞聲,只因恐旁人笑其怯弱吧?教人看了,實在令人難當。因此未及他把話說完,我便早早退出了。」說罷,即呈上天皇手書。
太君說道:「老身終日以淚洗面,淚流過多,以至兩眼昏花,承蒙天皇賜此御函,眼前頓添光明。」
便拜讀聖旨:「本來希望時光的流逝能使心中的悲傷逐漸減少,豈料歷久彌深,越加無法排遣。此真無可奈何之事!皇兒近來如何?時時想念。不能與太君共同撫養,實是憾事。今請偕此官入宮,聊為對亡人之遺念。」書中另敘別離之情種種,並附詩一首道:
「夜風進冷露,深宮淚沾襟。遙遙荒邱草,頓然倍孤零。」
太君未及讀完,已是泣不成聲。緩緩道:「妾身老朽,苟且人世是因命當受苦。如今面對松樹,已羞愧難當;何況九重宮門,豈有顏仰望?屢蒙皇恩,百般撫慰,真不知何以表達老身感激之情。但臣妾自身,不便冒昧入宮。只是暗自感到:小皇子雖然年齒尚幼,但不知緣何天資異常聰慧,近來終日想念父皇,急欲進宮。此實在是人間至情,深可為人嘉憫,這事望代為啟奏。妾身命薄,居此荒落之地尚可,可是小皇子,實在委屈他了…」
    時值小皇子睡中,命婦說道:「此番本當拜見小皇子,才好將詳情奏復天皇。但念天皇尚在宮中等候回音,恕不便在此久留。」便要告辭。
太君說道:「痛失愛女,心情鬱結,苦不堪言,實欲與知己之人敘談衷曲,以稍展愁懷。公餘有暇,請務必常顧寒舍,妾身不勝感念。憶昔日每次相見,皆為良辰美景歡慶之事。而今傳書遞柬寄托悲憤,實非所願,全怨妾身薄命,不幸遭此苦厄。亡女初生之時,愚夫婦即寄與厚望,祈願此女為門庭增光。亡夫彌留之際反覆叮囑妾身:『務必實現吾女入宮之願,切勿因我之亡故而作罷。』妾身也曾憂念,家中無有力後援,愚女入宮後必受種種委屈,只因不忍違反其父遺囑,其後才遣其入宮。承蒙主上寵幸,愚女入侍之後,得到萬般憐愛,真是無微不至。亡女周旋於眾妃之間,因此不敢不忍受種種無理侮辱,怎料得朋輩妒恨,日積月累,痛心之事,難於傾述。終因積憂傷身,以至慘遭大病,命歸黃泉。天皇的千般寵愛,如今反成怨恨之根。唉!不說也罷,這不過是我這傷心寡婦胡言亂語吧了。」太君一陣心酸,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。
    此時已是夜深,命婦說道:「太君所言極是,天皇也是如此想的。他說:『我雖真心真意愛她,也不該如此過甚,以致驚人耳目,使這番恩愛不能長久。現在想來,我倆的盟誓,卻是一段惡緣!我自信一向未曾作過招人怨恨之事,只為了此人,竟把得許多無端怨恨,如今又落得形單影孤,反倒成了個笑柄。這也是前世作孽吧!』他時時申述,眼淚始終未乾。」絮絮叨叨,難以盡述。
最後命婦又含淚道:「夜已至深,今夜之內還須回宮復奏。」遂急欲動身。
此時,冷月西沉,寒風拂面,夜天如水,使人倍感淒涼;亂草叢中,秋蟲鳴聲淒婉,催人下淚。此情此景,令命婦不忍離去,遂吟詩一首道:
「秋蟲縱然伴人泣,長宵已盡淚仍滴。」吟罷,尚待登車。
只聽那太君答詩,命侍女傳道:「哭聲稠稠似蟲鳴,宮人同悲泣聲起。請將此怨恨之詞,代為轉奏。」
太君想到,此番犒賞命婦,所用禮物不宜過於富有風趣,遂將更衣遺留的一套衣衫、一些梳妝用度,贈與命婦,這些東西也彷彿專為此用而遺留著的。伴著小皇子來的眾位年輕侍女,人人悲傷,自不待言。她們看慣宮中繁華景色,歎息此地衰落淒涼。她們念及天皇悲痛的情形,甚為同情,便勸說太君,將小皇子早日送入宮去。
這太君認為自己乃不法之身,此時偕小皇子入宮,定會生出非議;而自己若不見小皇子,即使時間短暫,也覺心頭不安,小皇子入宮一事,因此擱置。
    命婦回得宮來,見天皇尚未安歇,憐惜之情頓生。清涼殿前,此時秋花秋草正十分繁龐,天皇帶著四五個女官佯裝觀賞。那四五個女官都性情溫雅,和天皇靜悄悄地閒聊消遣。
近些時日,天皇心緒稍寧,早晚披閱《長恨歌》畫冊,這是從前宇多天皇命畫工繪製的,內有著名詩人伊勢和貫之的和歌及漢詩,天皇日常談論,也多是此類話題。此時天皇看見命婦回宮,便急忙詢問桐壺娘家的情狀。命婦便將此行見聞悄悄奏告。
天皇細讀太君復書,但見書中寫道:「辱承錦注,誠惶誠恐,愧無置身之地。拜讀溫諭,悲感並聚,以至心迷目眩。」
    「嘉蔭凋殘秋風猛,弱草芳盡不勝悲。」
詩中失言之處,料是悲傷過度,方寸已亂所致,天皇也並不以此見怪,天皇不想別人窺得自己隱情,但哪裡掩飾得住?回想更衣初到時兩人千種風流、萬般恩愛。
如今只落得形影相吊,孤獨一人,便覺得自己甚為可憐,他道:「當初太君不想違背大納言遺囑,才遣此女入宮,我本來應該對她厚遇善待,以答謝此番美意,竟遲遲未行。只可惜如今人失琴音,徒作空言而已!」
天皇說到此處,覺得甚為含歉,接著又道:「所幸,更衣已生下小皇子,待他長大成人,老太君定得享福之時,唉!但願他能如太君所願才好。」
    命婦將太君所贈禮物呈天皇御覽,天皇看了,心想道:「這如果是《長恨歌》裡,臨鄧道士探得了亡人居處而帶回的金鈿,那有多好…」但如此空想,也是無用。遂吟詩道:
「君若化作鴻都客,香魂應循住處來。」
    天皇看現《長恨歌》畫卷,覺得楊貴妃於畫中的容貌雖然悅人,即使是名家手筆,但終覺筆力有限,少了生趣。詩中描繪貴妃的面龐和眉毛如「太液芙蓉未央柳」,這比喻固然恰當,唐時的裝束也很是艷麗優雅,但一想起桐壺更衣的嫵媚溫柔,就覺得任何花鳥的顏色與聲音都遜色了,以前朝夕廝守,共吟「在天願作比翼鳥,在地願為連理枝」之詩句,還立下盟誓,如今一切都化作了水月夢花。此時正當風嘯蟲鳴、萬物傷秋,無不使人哀思。
而弘徽殿女御久不參謁帝居,卻在此深夜時分賞玩月色,奏起絲竹管弦來。天皇聽了,甚為不快,只覺得聲聲刺耳。天皇身邊的殿上人和女官們,深察天皇心事,聽到這奏樂之聲,也都極為生厭。這弘徽殿女御原本冷酷之至,全然不顧及天皇心事,因此故作此舉。此時月已西墜,天皇即景唱道:
「宮牆月暗淚眼昏,遙望荒邱有無明?」
天皇想起桐壺更衣娘家的情狀,挑燈凝思,全無睡意,忽聽得巡夜的右近衛官唱名,方知此時已是丑時。天皇恐枯坐過久,惹人注意,只得進內就寢,仍是輾轉難寐。
次日起床,又回想從前「珠簾錦帳不覺曉」的情景,不免又是觸景傷情,朝政也懶得理了,早膳勉強舉筷,也只是應名罷了;正式御餐,早已廢止了。因此侍膳的人,見此情景,個個憂愁歎息。近身侍臣,無論男女,人人著急,均歎道:「這實在是毫無辦法的了!天皇和這桐壺更衣,定有前世宿緣。更衣在世之時,天皇一味恩寵,也全然不顧眾人的譏誚怨恨。及至死後,又日日愁歎,凡與這更衣有關之事,都一味恂情,甚至疏懶朝政。真是不可思議啊!」並引唐玄宗等外國朝廷的例子來低聲議論,暗自歎息。
    過了些日子,小皇子回宮,這孩子越發長得俊美了,竟不似塵世間人,天皇自然更是憐愛有加。來年春天,冊立太子,天皇心中極欲立小皇子為太子,但苦其無顯赫的外戚作後援;而廢長立幼,又為世人所忌,恐反而對小皇子不利,遂打消了這念頭,只好不露聲色,仍立了大皇子為太子。
於是世人便有評論:「對小皇子鍾愛如此,終於不立為太子,看來萬事畢竟是有分寸啊!」大皇子母親弘徽殿女御至此也覺得寬慰了。
    這更衣太君自女兒死後,一直悲傷抑鬱,無以自慰,她終日祈禱佛主,願早入天國,與女兒相聚。不久,果蒙佛力引渡去了西天,天皇為此又頗為悲傷。時小皇子年方六歲,已懂得一些人情,哭悼外祖母,真是泣惜盡哀。祖孫相依多年,親情難分。彌留之際,口中念念有詞,反覆念及這小外孫,確是悲戚不已,小皇子自此以後也就長留宮中了。
    小皇子七歲開始讀書時,其聰明穎悟,已是絕世罕見。天皇見他過分機敏,反倒覺得擔心,他道:「現在誰還再去怨恨他呢?他沒有母親,就此一點,大家也該好好疼惜他。」
天皇駕臨弘徽殿,也常帶他去,還讓人陪他玩耍。這小皇子確實長得可愛,面惡或有仇怨的人,一看見他可愛的情態,也禁不住面帶喜色。弘徽殿女御也不忍心恨他了。除了大皇子以外,這弘徽女御還生有兩位皇女,相貌都比不上小皇子的俊美,女御和更衣們見了小皇子,也都不計前嫌。
人們都想:「小小年紀竟這般雅緻風韻、儀態羞媚,確是十分的可親可愛;可和他遊戲玩耍,還須謹慎對待才是。又兼天資聰慧,規定學習的各種學問,均能觸類旁通。就是琴笛之類,也很是精通嫻熟,演奏起來,清純悅耳的聲音響徹雲霄,其多才多藝之能,教人難以置信。」
卻說朝鮮國派使臣來朝見天皇,其中有一個高明的相士。天皇召見這相士,欲令其替小皇子看相。但歷代天皇時已有禁令:外國人不得入宮。天皇只好將小皇子扮作朝臣右大井的兒子。這右大臣原本是小皇子的保護人,他們一起來到款待外賓的鴻臚館訪問相士。
相士看罷小皇子的相貌,吃驚不小,又幾度側首細看,不勝詫異,他道:「從這位公子的相貌來看,有君王之相,應該登至尊之位。但果真如此,又恐國家將有變亂,自己也多憂患。如果作為朝中大臣,輔佐治理天下,則又與其相貌不合。」
這右大臣原本是個富有才藝的博士,當下便和這相士海闊天空地交談起來,言語也很是投契,兩人吟詩作文,互相答謝。相士即日便要告辭返國,他此次得見如此相貌不凡的人物,已深感欣幸;如今離別在即,反生幾分悲傷,他作了許多優美侍女抒發此種心情,並贈與小皇子。
小皇子也吟頌詩篇,作為答謝,相士讀罷小皇子的詩篇,讚不絕口,再次贈送種種珍貴禮品。朝廷也重重賞賜這相士,此事雖然密而不宣,但世人早已傳遍。現太子的外祖父右大臣等得知此事,恐天皇有改立太子之意,於是心中疑忌頓起。
    天皇十分賢明,也很能通曉相術,對小皇子的相貌,早就成竹在胸,也就一直不曾封他為親王。如今聽這朝鮮相士所說和自己見解不謀而合,一方面覺得這相士實甚高明,另一方面又暗下決心:「一定不讓他做個沒有外戚作後援的虛位親王,以免他一生坎坷。我還能在位幾年,也難料定。倒還不如讓他做個臣子,將來輔佐朝廷,為他前程著想,也不失為兩全其美之計。」
從此就教他研習輔佐朝政的種種學問。小皇子明了此道之後,更顯得才華橫溢了。視其才能,居臣下之位,確實十分可惜。然而封他為親王,定然招致世人疑忌,對他反而不利。讓精通命理的人為此推算,結果相同。於是天皇從此便決意將這小皇子降為臣籍,賜姓源氏。
    歲月流逝,但天皇對桐壺更衣的思念卻絲毫未停止。有時為消解愁悶,也召見一些頗有聲名的佳人,但哪能和桐壺更衣相比?因此更感到如桐壺更衣那樣的美人真是世間少有。於是從此毫無美色之思,也日漸疏遠了女人。
一日,一個侍候天皇的典侍,提起先帝的第四兒女,說她容貌姣好,人人誇艷,其母后也寵愛異常。這典侍曾侍候過先帝,與她母后也很是親近,時常進出宮邸,親眼見著這四公主長得花月之容;而且現在也時常隱約窺見其姿容。
這典侍奏請道:「臣妾已入宮侍奉三代人主,未嘗見到與桐壺娘娘相似之人。只有這四公主肖似桐壺娘娘,也實在是傾國傾城之貌啊。」
天皇聞言,想道:「莫非世間還有如此巧合之事?」一時心動,便傳備厚禮,喚四公主進宮。
    得到天皇傳喚,母后異常著急,想道:「這可如何是好?這可如何是好啊?弘徽殿女御乃歹毒婦人,桐壺更衣分明便是被她折磨死的,前車可鑒,真教人心寒!」
她左右尋思,猶豫不決。終於未將四公主護送入宮。不巧這其間母后突然病亡,落得四公主孤身一人。
天皇心生憐憫,誠懇地遣人詢問,對她家人道:「教四公主入宮吧!我把她當作餘女看待。」
四公主的眾侍女、衛士、還有作兵部卿親王的兄長都認真思量道:「與其在家孤苦度日,還不如送入宮中,心情也許可以寬慰一些。」
便送四公主入宮,四公主住在藤壺院,於是稱她為藤壺女御。待天皇召見藤壺女御,覺得她容貌風采秀麗,確實酷似已故桐壺更衣,而且出身高貴、氣質不凡,妃嬪們對她又無可貶斥,藤壺女御入宮後,也確實很是稱心。已故桐壺更衣出身低微,受人輕視,偏偏卻深得天皇恩寵。天皇雖仍然對桐壺更衣情有獨鐘,但愛情卻不知不覺間移注到藤壺女御身上,心情自然也就變得歡慰了。這實是人間常情,真令人感慨啊!
    源氏公子時刻不離天皇左右,日常侍奉天皇的妃嬪們對他也從不按規矩迴避,妃嬪們個個都自以為美貌不遜於他人,而她們也全都嫵媚窈窕。然而她們個個都比公子年長,態度也老成規矩;唯這藤壺女御年齡幼小,相貌又十分出眾,見了源氏公子常常含羞躲避。
公子朝夕出入於宮門,自然常常窺見藤壺女御美色。母親桐壺更衣去世時,公子年方三歲,自然不曾記得她的面容。但聽那典侍說起母親,與這位藤壺女御相貌酷似,年幼的公子便心生戀慕,也時時親近這位繼母,兩人同是天皇寵愛親近的人兒。
天皇便常常對藤壺女御說:「不要疏遠這孩子。你和他母親相貌異常肖似,他親近你,不要認為是無禮,要對他多憐愛才好呢。他母親音容笑貌和你相像,自然他的音容笑貌也和你相像。你們兩人作為母子,也是相稱的。」
源氏公子聽到此話,童心暗自高興。每當春花秋月、良辰美景之時,他便常去親近藤壺女御,表現出他對藤壺女御的戀慕之情。弘徽殿女御與藤壺女御也不能相容,受此連累,也勾起她對源氏公子的舊恨,對源氏公子也很是不能容納了。天皇常常稱讚藤壺女御名重天下,把她視作舉世罕有的美人。但源氏公子的容貌比她更為光彩動人,因此也就有人稱他為「光華公子」。藤壺女御和源氏公子都很受天皇寵愛,因此人們又稱她為「朝陽妃子」。
    源氏公子著童子裝,十分嬌艷可愛,改裝真是有些可惜,但宮中慣例,男童十二歲滿,都應舉行冠禮,改作成人裝束,為了辦好這儀式,天皇親自安排指揮,日夜操持。除規定的制度之外,又增加了種種排場,使規模更為盛大,昔日皇太子在紫辰殿舉行冠禮,場面非常隆重;而源氏公子的冠禮,天皇欲使其比那次更為隆盛。
儀式的饗宴,歷來由內藏素及谷倉院當公務辦理,但天皇深恐他們不能辦得周到,因此特別頒旨,務必操辦得盡善周全。儀式設在天皇最喜愛的清涼殿東廂,東面是天皇寶座,在寶座前設置受冠者源氏和加冠大臣的座位。
    申時,源氏公子上殿,他梳成「總角」的童髮,左右分開,在耳旁挽成兩個可愛的雙髻,甚是嬌艷可愛。馬上就要改作成人裝束,實在可惜啊!執行剪髮儀式的大藏卿,面對源氏公子一頭青絲美髮,也實在不忍下手。此時此景,使天皇又懷念起他母親桐壺更衣來。心想:「要是更衣還在,見此情景不知該作何感想?」想到此處,竟一陣心酸,又只得隱忍下去。
    加冠之後,源氏公子到休息之處換成人裝束,走上殿來拜見父皇,眾人一見,無不讚嘆激動。天皇更是百感交集,昔日已近淡忘的悲哀,而今重又湧上心頭。先前擔心源氏公子天真爛漫的可愛丰姿因改裝而減色,豈知改裝之後,越發顯得俊美可愛了。
    行加冠之禮的左大臣,夫人是位皇女,足下一女,名為葵之上。皇太子傾慕這葵之上,想聘娶她,無奈左大臣遷延未許,只因為有心將此女嫁與源氏公子。他曾將此意奏表天皇。
天皇心想:「這孩子加冠後,本來缺少高貴的外戚作後援。左大臣既有此心,我也就成其美事,教葵之上侍寢吧。」
冠禮之前,天皇曾催促左大臣早作準備,正好左大臣意欲早成此事,也就欣然應允了。儀式完畢,眾人退殿到侍所。此時侍所之內,大張筵席,源氏公子在諸親王末席落坐,左大臣在席上隱約提起葵之上,公子年事尚幼,靦腆低頭,羞而不語。
不久內侍傳旨,天皇召見左大臣,待左大臣入內見駕,御前眾命婦便將加冠犒賞品賜與他,照例是白色大褂一件、衣衫一套,並賜酒一杯,其時天皇吟詩道:
「童髮己承親手束,合歡雙帶結成無?」
詩中暗含結親之意,一聽之下左大臣心中很是喜悅,立即和道:
「合歡朱絲紹民心,只願深紅永不消。」
隨即走下長階,來到庭中,拜舞叩謝天皇,天皇則命賞賜左大臣主馬家御馬一匹、藏人所鷹一頭。各公卿王侯也都依次排列階前,分別拜領賞賜。由源氏公子呈獻眾人的餚撰點心,或裝匣,或裝筐,均由右大丞受命調製。另外賞賜下僚的屯食,犒賞其他官員的禮品,都裝在古式櫃裡,滿放陳列,所有的桌几也已塞滿,禮品的豐富和盛大勝過皇太子加冠之時。
    當晚源氏公子即赴左大臣邸宅招親,盛大的結婚儀式,其場面又為世間少見,左大臣著自己女婿,確實嬌小玲瓏,俊秀美麗,只是葵之上比新郎年紀稍大,覺得有些不相稱,心中也很是尷尬。
    左大臣原本受天皇信賴,夫人又是天皇的同胞妹妹,因此在任何方面都已是高貴無比,現在又招得源氏公子為婿,聲名也就更加顯赫了。皇太子的外祖父在大臣,雖與其同屬朝中重臣,將來還可能獨攬朝中大權,但如今與左大臣相比,也自愧弗如。
左大臣姬妾成群,子女眾多,正夫人所生的一位公子,現任藏人少將之職,也和源氏公子一樣,秀美異常,是個英俊少年。右大臣雖與左大臣不睦,卻十分看重這位藏人少將,竟將自己疼愛的第四位女公子嫁給了他。右大臣對這位女婿的鍾愛,也並不亞於左大臣對源氏公子的重視,這真也是世間少有的兩對翁婿!
    源氏公子常被天皇宣召,形影不離,便很少去妻子家裡,他心中一直仰慕藤壺女御蓋世無雙的美貌。心想:「我能和這樣一個世間少有的美人結婚,該有多好!」
這葵之上也是府門千金、左大臣的掌上明珠,嬌艷可愛,只可惜與源氏公子性情總是不合。少年人總是很專一,源氏公子對藤壺女御秘密的愛戀,真是無以復加。已加冠成人,便再也不能像孩提時代那般隨心所欲地穿簾入幕了。唯有借作樂之時,隔簾吹笛,與簾內琴聲相和,借以傳達愛慕之情。有時僅只聽到藤壺妃子隱約的嬌聲,也能使自己的戀慕之情得到些許安慰。
源氏公子因此一直樂於住在宮中,每每在宮中住了五六日之後,才到左大臣邸宅住兩三日,如此與葵之上若即若離。左大臣則念及他年紀尚幼,難免任性,也並不加以留意,仍舊一心地憐愛他。源氏公子身邊和葵之上身邊的侍女,都是世間少有的絕色美人,又常舉行公子心愛的遊藝,千方百計討其歡心。
    桐壺更衣以前所住的桐壺院,如今成為了源氏公子在宮中的居所,昔日侍候桐壺更衣的侍女,也未加遣散,轉於侍候源氏公子了,桐壺更衣娘家的邸宅,也由修理職、內匠素奉旨大加改造。這裡原本有林木假山,風景十分優雅;現在更將池塘擴充,大興土木,裝點得愈加美觀了,這便是源氏公子在二條院的私邸。
源氏公子常想道:「這個居所,如能讓我與心愛的人兒居住才好啊!」每每想到這些,心中難免有些鬱悵。
    世人皆言:「光華公子」,是那個朝鮮相士意欲誇贊源氏公子的美貌而取的名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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